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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活不如意

  • 袁志蒙
  • 2016-08-01 12:2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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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星期一走进公司我都上头,像喝了超量劣质酒宿醉后的感觉。再瞧瞧我周围的同事们,没有一个神采奕奕,黑眼圈和眼袋齐飞,头上铮亮的油腻共白花花的...

如果生活不如意


每个星期一走进公司我都上头,像喝了超量劣质酒宿醉后的感觉。再瞧瞧我周围的同事们,没有一个神采奕奕,黑眼圈和眼袋齐飞,头上铮亮的油腻共白花花的头皮屑一色。



刚落座,身边的程序猿同学就问我,“哎?你今天怎么跟周五穿的是同一套衣服?”真是心细如发啊!可这样的失误也不能怪我,我早就忘了周五穿的是什么,为了避免再次迟到,我只能随便抓起一件衣服套上就出门。



这也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对待生活的方式,能抓起什么就是什么,至少不是两手空空,可是低头一看,手里握着的都是黑白,那些色彩斑斓统统从我指缝中狡猾地溜走了。



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重复的痛苦,即是地狱。致每一天。”看到同事评论了一个发呆的表情后,我旋即删除了这一条。最近还真的是漏洞百出!这样一条朋友圈怎么能给同事分组的人看到呢?要知道同事们只能齐刷刷地看到我分享的行业动态、公司新闻和专业涨姿势帖,那些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悟他们永远不该看到,因为这对我评优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没有一丁点好处。



我是格子间里的诗人,但生活在格子间里的人永远看不到我的诗。



或许是因为长期困在格子间里,我也写不出什么诗意的东西了,我的日常生活里充斥着DAU数据、PRD文档、coding代码,它们像地狱里的各种牛鬼蛇神,吞噬着我对生活最后一点敏感和激情。



“我觉得你特别疲惫,不行就辞职吧?”关系要好的同事发来这条消息。



“现在辞职简直是蠢,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评绩效可以拿半年奖金了,现在走对不起这半年的忍耐啊!”



我用余光瞟她,看到她苦涩的一笑之后回复我,“我也是因为这个还在撑着”。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



我一字一顿地打出这行话,但反复看了几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我不知道正在埋头思索功能设计的她此刻适不适合在心里泛起波澜。



又或许我们很难再泛起波澜了。



上周因为几个好友都过得不如意,有人张罗聚会热闹一下冲冲喜,酒足饭饱后却不见往日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问起A君失恋的事,他面无表情地说,“就跟以前都一样呗,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干嘛干嘛吧。”我想起以往每次失恋都要娓娓道来还附赠失恋感悟的他有点恍若隔世;问到C君创业进展,他叹了口气也只是冷冷地丢出一句,“一言难尽,说不出口。”完全不见他曾经慷慨激昂张口闭口谈规划谈梦想的样子;还有其他所有的字母君,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却都不复往日那般鲜活。



我们要么像穷途末路的动物,一路狂奔不问归处,要么就像失了光照和水分的植物,搁浅静止不言疼痛。我分不清究竟是因为麻木还是看淡,让我们看起来可以随意成为什么,却唯独不像有血有肉的人。



我脑子里不停闪现着这些光怪陆离的生活碎片,却没办法拼出一幅完整的人生蓝图。我又打开手机,试图在海量的信息里抓到一点什么能刺激下我像是要休眠的大脑和心脏,让他们苏醒,睁眼就能捕捉到多彩的世界。



“如果生活不如意,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这条莫名其妙出现的推送让我像中了蛊一般决定去大理过个周末,或许这也是我对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最后的反击。



我想知道,究竟是大理的生活如意到可以给人安慰,还是那里的生活更狼狈,让人感念原来自己的生活很美好。



匆匆收拾好行李,隔天我就出发了。



抵达后发现,大理还是7年前那个样子。穷游的小年轻和大妈团各成一色,作流浪状的街头艺人或许换了几茬,但面色冷峻不减当年;失意的独行者在咖啡馆角落点一杯马提尼可以枯坐一个下午,黏腻的情侣们不顾旁人眼光消耗着自己的蜜月时光。



这一切混合在一起,谈不上什么美感,但依然有种旅游城市该有的大和谐气氛。因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地,一个泛滥着文艺不羁腔调的古城,所有人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人们从五湖四海经过飞机、火车、大巴以及电摩的颠簸劳顿,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共同完成了像是表演型人格发作的集体快闪。



女人们戴着花环,穿着三不五时就会踩到裙摆的长裙,身着沙发巾样式的披肩,手持淘宝9.9元包邮的自拍杆;男人戴上彩色的圆形墨镜,花费一小时让路边的手艺人在黝黑的手臂上描绘海纳纹身,而另一只手一定扛着仿佛十斤大米一样重的单反相机。他们在大理晃啊晃,仿佛这样的日子没完没了。



回到居住地的生活会因为这次旅行变得更好吗?谁他妈在乎啊,此时此刻,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一句话,我只有现在。



可就连那片刻的现在,也是造作的,但有趣。



有姑娘手举一根玉米棒子,斜倚在石凳上让男友拍照,咔嚓了十几张仍不满意,娇嗔地说,你怎么把我拍得这么丑啊?我猜,想象中她一定以为自己是手持魔法棒的仙女,每一面都美。有男人驻足在卖唱人的吉他旁,连续听了二十首春晚型民谣,最后激动得流下热泪,掏出了五十块打赏,他一定觉得自己的激情和浪漫主义在那时被点燃,全然忘记了回到北京后一周的地铁钱已消失殆尽,而到时已追悔莫及。



还有怎么花哨怎么穿的大妈们,三人一组五人一串,遇见花丛就必须集体合影,虽然完全没有新鲜流行的pose,但广场舞的动作一定能摆得整齐,拍完照环顾四周,发现随身携带的大爷不见了,连连叹气,就是不该跟这个老头子一起旅游。回到四川的家里,他们会把照片打印出来,摆在书柜上,取名叫五朵金花,而自己一定是最娇嫩的那一朵。



所有人好像都进入了一个磁场,隔绝了过往的生活,弩着劲儿把最夸张最浓艳的自我从身体里挤出来,在旅行密集的安排中曝光天下。这或许可以称之为旅行人格,在平日的生活中压抑的、躲闪的、平庸的部分自我被隐藏其后,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不一样的、出格的事,好像只有这样才不枉此行。



而到了晚上,大理又是另一副模样。贩卖梅子酒和咖啡的商铺不再激情四射地招揽生意,店员们低头玩手机;大妈大爷们已经回到客栈,泡脚解乏,细数一遍今天买的纪念品,顺便用纸张记账。古城里人流稀疏,大多是年轻的面孔,他们挥霍了一天的激情,没有太阳能充电,此刻看起来疲惫又仓惶。



人民路延伸出的支巷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酒吧闪着暧昧的光,一家家走过去,就会不自觉地跟唱所有时下烂大街的民谣,不管是烟酒嗓,或是雌雄莫辩的声音里都带着经过ISO9001认证的标准忧伤。



“谁的父亲死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了……”



“南方姑娘,你是否喜欢北方人的直爽……”



我暗自庆幸地走进一家没有音乐的酒吧,点一瓶风花雪月,结完账的那一秒,有人登上舞台,唱起了《一个人的北京》,这仿佛像一种追杀,让暂时躲藏在大理夜色中的孤单被拆穿,毫不留情。



而无论歌手多么动情,底下的客人都不会抬起眉眼,他们各怀心事又郁郁寡欢。



一个看起来比我略长几岁的女人应该一早就来落座,抖着手干了一杯酒,像是在为自己续命,用不了几杯,勾兑的鸡尾酒和啤酒就会共同把她的脑子搅浑,午夜的爱恨情仇瞬间被放大,而后又会因为酒精的麻醉走向寂灭。或许明天夜里,这一幕又会重演。



旁边桌是两个年纪更长的姐姐,桌上放着蛋糕盒子,我的酒快喝光的时候,她们拆开盒子,把两只血淋淋的数字蜡烛“38”插在白花花的蛋糕上,她们一直无话,也没有唱生日歌,我竖着耳朵也没有听到一句“生日快乐”。多年之后,当38颠倒成83,她们是不是还会记得有这样一个生日在大理,相望无言,对饮一杯酒。



这无非是旅游人格的另一层表现,用仪式化的行为纪念点什么或是遗忘些什么,让自己浸淫在某种情绪当中,不想自拔,在这里他们终于有完整的时间来庆祝或祭奠,因为回归到现实当中,生活又会塞满了各种捻不起来的碎片。



我又想起那句话:如果生活不如意,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经过60小时的流连,我终于明白,我的假设都是错的。大理的生活没有更如意,也没有更悲惨,这里就是生活本身,跟每一个地方都一样,有人不快乐,有人幸福着。只不过在这里,我们把时光中的爱恨情仇浓缩成短暂的旅行,爱能爱得尽兴,痛也痛得彻底,我们努力把经过的万事万物跟自己联结,就连洱海边的风,也像跟家乡不同,他们说,风能穿透灵魂。



如果这不是一场旅行,这就是每天的生活该多好,我们在日光下掏出足够的热情和疯狂,极尽所能表达自己,不想错过任何一处美好,努力跟世界亲密;而夜晚,我们又能给自己留下那么一点静默的时间整理和疗愈,烂醉如泥也没关系,因为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循环。



然而,希望终究是希望,飞机落地之后,我们又会卷入平淡模式中,回复完朋友圈的留言,分发完手信,把照片上传至云盘,这场旅行就像蒸发一般不存在了。



我们会忘记曾经那么热烈迎着太阳,忘记豪情万丈迈开步伐,忘记冲动着淋雨看海,我们又把生活过成了僵化的一成不变。



夏目漱石的作品《后来的事》里,向来消极度日、无所事事的主人公代助在结尾搭乘电车时喊着“动了,人世间在动了”,那是他告别过去开启另一种人生的初始。因为感受到了这世间在动,才是活着的感觉。



而旅行之后,大理之外,大多数人都过着一种淡然无味又让人心生厌倦的生活,他们心中的火和梦里的歌将渐渐和他们一起静止,埋入时间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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